2009年1月8日 星期四

資本主義能夠阻止氣候災難嗎?

李民騏
譯者:龔權
《綠葉》雜誌
2008年第12期
新浪博客 : http://blog.sina.com.cn/greenleafxp
英文原載 1: Climate Change, Limits to Growth, and the Imperative for Socialism, Monthly Review, July-August 2008

作者為美國馬薩諸塞大學經濟學博士。2003-2006年任加拿大約克大學政治學系助理教授。2006年至今任美國猶他大學經濟系助理教授。新著 The Rise of China and the Demise of the Capitalist World-Economy近期將由英國Pluto Press出版。

摘要:
氣溫再升高約兩攝氏度,人類就將陷入氣候災難。阻止災難,單靠節能減排的技術改造作用有限,必須壓縮全球經濟規模,但資本主義的本性就是無止境的擴張。要麼終結資本主義,要麼陷入氣候災難!人類必須拋棄資本主義,代以全球民主計劃經濟,在確保人類基本需求下,收縮經濟。

一、氣候災難日益臨近
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2007年評估報告證實,人類活動確實對工業革命之後的全球變暖負有主要責任,使用化石燃料和土地開發等方式所產生的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是全球變暖的直接原因。委員會所發佈的一些新的證據顯示,氣候變遷越來越快,其潛在影響很可能比委員會報告的預期嚴重得多。沿照現行的經濟和社會發展趨勢,世界正走向前所未有的氣候災難。

有證據顯示,北冰洋最快有可能在2013年就進入無冰之夏,這大約比委員會計算模型的預期提早了近一個世紀。當北冰洋冰塊在夏季完全融化時,格陵蘭島冰原的解體也將不可避免。海平面將因此在本世紀內上升五米以上,全球50個最大城市中有一半將受到威脅,上億人口將淪為環境難民。

如今全球氣溫比工業革命以前約高0.8攝氏度,與過去100萬年間地球最高平均氣溫相比,相差也不足一度,同時還每十年上升0.2攝氏度。以大氣中已存在的二氧化碳濃度計算,另外還有0.6攝氏度的長期變暖效應。隨著北冰洋冰原可能在夏季消融,北冰洋將吸收而非反射太陽輻射,這也將導致再升溫0.3攝氏度。考慮到所有這些因素,全球氣溫即將比工業革命前高兩攝氏度,這被廣泛認為是氣候轉變的臨界值。

兩攝氏度的升溫,有可能導致非洲、澳大利亞、南歐和美國西部出現大範圍的乾旱和沙漠化,亞洲和南美的冰川剝蝕,兩極大規模的冰蓋瓦解,以及15%-40% 的動植物滅絕。更糟糕的是,這還將引發劇烈的氣候反饋,如危險的海洋酸化,大量的凍土融化,甲烷釋放,以及海洋土壤碳循環系統的瓦解。氣候變遷將因此有可能陷入人類無法控制的境地。

世界頂級地球系統科學家詹姆斯·拉夫洛克(James Lovelock)認為,如果全球氣溫上升接近三攝氏度(與前工業革命時期相比),且大氣中二氧化碳濃度超過500ppm(百萬分之五百),那麼地球上的海洋及熱帶雨林都將淨排放溫室氣體。隨之,全球平均氣溫將持續升高六攝氏度,海平面上升至少25米,90%的物種滅絕,地球上大部分地區不再適合人類居住,人類數量有可能減少80%。

戈達德太空研究所(GISS)負責人、世界權威氣候學家詹姆斯·漢森(James Hansen)主張,為了避免海平面上升、格陵蘭島與南極冰原的融化以及大規模物種滅絕,全世界應致力於將氣溫限制在不高過2000年一攝氏度的水平。根據現有的委員會模型,這意味著大氣中二氧化碳濃度不能超過450ppm。然而,在最近的研究中漢森又指出,委員會模型沒有考慮到多種潛在的氣候反饋。地質氣候學證據顯示,「如果人類還想維持一個與文明發展、生物適應的環境相似的星球」,那麼大氣中二氧化碳濃度必須降低到350ppm左右。而現在的二氧化碳濃度為387ppm,並以每年2ppm的速度上升。

由此可見,人類的生存和文明已危如累卵。

形勢如此嚴峻。許多人將他們的希望寄托在對全球資本主義系統的生態改造之上,堅信扭轉氣候變暖趨勢只是個技術問題,在現存社會制度內能夠完成這一目標。

然而一個緊迫且不能迴避的政治問題在於:現存的社會制度——全球各種形式的資本主義——果真能夠有效地解決全球氣候變遷的危機和避免最災難性的後果嗎?

如果不能,那麼另外一種替代性的社會經濟制度的最低要求是什麼呢?它必須擁有制度能力來防止這種危機,甚至,在這種危機無法避免時,足以幫助人類渡過災難。

二、追逐增長:資本主義的天性
眾所周知,資本主義是一種以追逐利潤和積累資本為根本目標的經濟系統,個人資本家、公司和國家均參與激烈的市場競爭。為了在競爭中生存、成功以及追逐更大的利潤,資本家、公司與民族國家都不得不不停地、無限地擴大生產和積累資本。因此,在資本主義制度條件下,除了經濟危機時期,經濟產出總趨於增長。

理論上說,如果能耗強度降低很快以至於抵消了經濟增長,那麼能源消耗水平並不必然增加。但是在資本主義運行方式下,這不僅難以實現,甚至會引起相反的結果,因為任何能耗強度的降低都將使能源產品更便宜,廉價能源產品反過來又鼓勵人們消耗更多的能源。因此,能耗強度的降低(比如能源效率提高)會導致更快的資本積累(經濟增長),而幾乎不會減少能源消耗絕對量。

事實正是如此,資本主義經濟增長一直伴隨著能源消耗的增加,也就是溫室氣體排放的增加。自1973年始,雖然世界經濟相對疲軟,能源消費卻以每年2%的速度增長。按這樣的速度,從現在起到2050年,世界能源消費將增長130%。以這樣的趨勢發展,如果希望將二氧化碳的排放量保持在一個合適的水平,那麼世界能源消費的排放量就必須大幅度降低,否則經濟產出的規模就必須明顯縮減。

降低能耗、減少排放的技術改造,前景如何呢?
三、穩定氣候的技術局限
為了防止或減緩進一步的全球變暖,必須大幅減少溫室氣體,尤其是因燃燒化石燃料所產生的二氧化碳的排放。二氧化碳排放量決定於能源消耗排放強度(每單位能源消耗排放量)、經濟產出能耗強度(每單位產出能耗)以及經濟產出水平(以GDP衡量),即:二氧化碳排放量=經濟產出×能耗強度×排放強度。

化石燃料首先用於發電,其次就是直接應用於工業、交通、農業、服務業以及日常生活等領域。
全球發電量的四分之三依賴於化石燃料。減少發電造成的二氧化碳排放量,有三種技術可能:碳收集和儲藏,核電能,可再生能源發電(如地熱能,風能,太陽能,潮汐能,波浪能,海洋環流,等等)。

如果發電過程中釋放的碳可以被回收且儲藏於地底而非排放到大氣中的話,那麼排放量就可以降低。碳收集儲藏有可能實質性地增加發電成本、降低能源效率(因為碳回收和儲藏的過程也消耗能源)。用於儲藏大量的碳的防漏設施,現在還缺乏足夠的質量保證,同時這項技術的可行性仍未被證實,所以不能在現存的發電廠中應用。這意味著,在最理想的情況下,碳收集和儲藏技術在全球發電廠中的大規模應用至少還需要幾十年。

核能發電的前景也不明朗。安全隱患自不待言。德國能源觀察組(The German Energy Watch Group)指出,世界上被探明了的鈾儲量對現在的需求水平最多可支持70年,2020年之後鈾的供應就將出現短缺。另外,因為核電廠的規劃和建造耗時都很長,這意味著最近10-20年間即將退出使用的全世界一半的核電廠將很難被替代。

利用可再生能源發電也並非萬靈藥。「可再生發電」裝備和廠房,需要工業部門用化石燃料和非可再生性礦產建造。與傳統電力相比,可再生性能源發電成本依然很高。風能與太陽能——兩種最重要的可再生性能源——都具有不穩定和間歇性的特點,不適合作為基本電力供應,難以取代傳統能源的地位。

除了生物質能燃料,可再生能源只能用於發電,而不能直接用於他途。

化石燃料初級消費中,目前用於發電的只佔三分之一,其他三分之二用作交通、工業、農業、服務業和居住領域的液態、氣態和固態的燃料。

在化石燃料最終消費總量中,約有40%用於交通行業,24%用於工業,23%用於農業、服務業以及居住領域,還有13%用作化學工業原料。

電力顯然不能代替化石燃料作為化學工業原料。電力也很難代替化石燃料使用於航海、航空、貨運、高溫作業等行業,不易為工業中的重型機械、建築業和農業供電。雖然將電力客車代替汽油車技術上可能可行,但還不成熟,要成為主流技術有可能還需要幾十年。

再說,三個單位的煤才能發一個單位的電,因此將交通、工業和其他行業都電力化,只會增加而非減少二氧化碳排量。為了穩定氣候,除非在發電過程中去碳(即將碳回收、核電和可再生能源發電取代傳統的化石燃料發電),否則將這些行業電力化沒什麼意義。

生物質能燃料是惟一液化和氣化的可再生能源2。然而由於受到土地和水的限制,生物質能燃料也只可能滿足世界對液態和氣態燃料需求的很小一部分。更為糟糕的是,最近研究發現:如果考慮到土地開發過程以及土壤流失的釋放量,生物質能燃料其實比傳統的化石燃料釋放出更多的溫室氣體。

即使克服了以上所有的經濟和技術上的難題,全球發電方式的轉型可能得需要幾十年,而將全球所有工業和交通運輸行業的基礎設施電力化更需要再多出幾十年的時間。屆時,全球性的生態危機已經無可挽救了。

既然技術改造難以短時期內全面見效,那麼要想阻止氣候變暖,全球經濟規模就必須收縮。

四、經濟收縮:穩定氣候的基礎
委員會報告認為,為了將全球變暖限制在2.4和2.0攝氏度(與前工業時代相比)之內,相應地大氣中的二氧化碳等價物——包括二氧化碳和其他所有的溫室氣體的影響——的濃度要穩定在490ppm和445ppm。這就要求全球二氧化碳排放量在2000-2015年間到達頂峰,然後逐步回落,到2050年比 2010年下降50%和85%。

不過,這一預測未能將一些最新的研究進展考慮進去。北冰洋夏季冰原現在有可能消失,北冰洋將吸收更多的熱量,因此二氧化碳濃度達到490ppm很可能導致全球氣溫上升2.7攝氏度,而不止報告所提出的2.4攝氏度,從而將全球氣溫帶向升高3攝氏度的關口。據詹姆斯·拉夫洛克預計,這將無異於人類的集體自殺。即使全球氣溫只上升兩攝氏度,一些主要的生態災難仍將不可避免,並引發危險的氣候反饋。如果目標真是穩定氣候以及創造一個足夠安全的界限,全球排放量還需要更為巨幅的下降。

從2000年開始,全球二氧化碳的排放量以每年3%的速度遞增。按照這種趨勢,2010年全球二氧化碳排放量將比2000年高34%。這意味著,如果要將二氧化碳等價物濃度穩定在490ppm和445ppm,到2050年全球排放量需要比2010年的水平下降63%和89%,而不是50%和85%。
下面針對445ppm與490ppm這兩個不同的要求,設計兩套關於排放量減少與經濟增長的組合方案。

表一顯示的是,為了到2050年將二氧化碳濃度穩定在490ppm,所需要的能耗強度、排放強度和經濟增長在此期間應有的組合。在這些方案中,對能耗強度、排放強度下降的估算都是盡量樂觀的。如前所述,雖然在許多領域,用電力直接替代化石燃料在技術上存在著很大困難,甚至不可能,但是,所有方案都假設到2050年50%的化石燃料的最終消費將被電力化。

同時,雖然碳回收、核能和可再生電力均存在種種限制,在各種方案中,我們仍樂觀地假設,50%、75%甚至100%的化石燃料發電量到2050年將實現去碳化(年均排放強度相應降低1%、1.7%和2.7%)。

能耗強度到2050年將下降33%、45%和55%(年均能耗強度相應降低1%、1.5%和2%)。隨著能耗強度下降33%,世界平均能源效率將達到現在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平均水平。如果下降45%或55%,將可與今天西歐國家的能源效率水平相當。

發達國家的能源效率水平之所以較高,不僅因為有高級技術的支持,還因為其能源密集型的產業被大規模地轉移到全球「外圍國家」。因此,外圍國家能否達到發達國的能源效率水平,還是個大問題。表一各方案並沒有將這一障礙考慮在內。

另外,各方案中的三個因素:排放強度、能耗強度和經濟增長,並不必然是互相獨立的。比方說,碳回收技術會改變排放強度,但同時可能對改善能耗強度或經濟增長的潛力產生負面影響,反之亦然。但在各方案中,這些問題都被樂觀地忽略不計了。

給定排放強度和能耗強度的降低,我們便可以計算出和排放量降低目標相契合的經濟增長的最大速度。例如,在方案一當中,假設50%的化石燃料發電量將在 2050年前被去碳化(意味著排放強度以年均1%的速度遞減),同時能耗強度在2010-2050年間也以年均1%的速度降低。與之對應,為了將排放量降低63%,此間平均經濟增長速度必須不能超過負0.4%,即經濟必須收縮。同樣的,在第九個方案中,假設100%的化石燃料發電可以在2050年前去碳化(意味著排放強度以年均2.7%的速度降低),能耗強度以2%的年均速度遞減,那麼2010-2050年間平均經濟增長速度也不能超過2.3%。

由表一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所有假設方案中,排放強度和能耗強度的降低量比全球資本主義經濟歷史上任何時期(即委員會所說的正常時期)都要多,所有的方案都是以以往歷史水平三至九倍的速度改善,因此這些假設都是非常樂觀的。但是即便如此,在其中多數方案中,世界經濟的增長仍將在事實上陷入停頓。在其中一個方案中,世界經濟則需要絕對緊縮。再加上世界人口約每年增加百分之一,只有最為樂觀的方案才能得出人均GDP正增長的結果。

下面來看第二套方案。

表二是為達到排放量減少89%的要求而設計的方案。其餘假設均與表一相同。結果表明在所有方案中全球經濟都必須緊縮。在方案一到三(與歷史上全球資本主義的表現相比,這些假設的排放強度和能耗強度的降低情況都極為樂觀),為了達到排放量減少的目標,世界經濟必須在2010年之後縮減三分之二到四分之三。

表一和表二兩套方案證明,經濟停頓或緊縮是阻止氣候災難的惟一選擇。但是無止境地擴張,是資本主義的天性和命根所在,經濟停頓或緊縮,無異於讓資本主義滅亡。因此,只要局限在資本主義框架內,任何樂觀的技術改進都無助於實現氣候穩定。

五、與虎謀皮:指望資本約束其擴張天性
是本文作者過於悲觀了嗎?或者資本主義的「活力」、「創新性」、「適應性」以及「彈性」等等被錯誤地低估了?主流環境運動的代表人物,如萊斯特·布朗(Lester R.Brown)3和艾默裡·洛文斯(Amory Lovins)4均曾試圖說服我們:奇妙的技術將拯救人類。在他們看來,經濟擴張、利潤追逐、資本積累,與生態的可持續的發展之間並沒有本質的衝突。

如前所述,全球能源系統實現去碳化,還存在許多技術難題。布朗和洛文斯則極度誇大了技術革新的潛能。但是即便許多高效的可再生能源技術迅即出現了,其應用也將被資本主義內在的對技術擴散的障礙所延遲。新的技術是「知識產權」,那些不能承擔使用費用的國家和人民將不被允許使用。

再者,與新奇的消費品比如手機和手提電腦不同——這類消費品可以在現有生產線中製造,而世界能源系統的去碳化則要求對世界經濟基礎設施進行徹底更新。這意味著去碳化的步伐,即使在最理想的情況下,也只能遵從資本運轉的法則,只能跟隨在長期固定資產的折舊更新之後。考慮到很多廠房設備和其他長期固定資產將在未來的半個世紀甚至是更長的時間內繼續存在,表一和表二所假設的去碳化效率可謂是極端樂觀的。

從純粹技術角度看,解決氣候變暖危機最簡單直接的辦法就是立即停止一切的經濟增長,有秩序地縮小這個世界的物質消費規模,直到溫室氣體的排放量降低到合理的程度。很明顯,這可以通過現有的技術來完成。如果所有的去碳技術都被盡快推廣至全世界,即使世界經濟規模減小很多,也依舊會擁有滿足全世界人口最基本的物質文化需求的生產能力(表二中方案一和三將大致與上世紀60年代的物質生活水平持平)。


然而,在資本主義經濟體系中,只要生產資料和剩餘價值仍然被各個資本家控制,那麼巨大的誘惑和壓力將促使和迫使他們將相當大比例的剩餘價值轉化為資本積累。除非剩餘價值被整個社會所控制,否則資本積累將不可中止,即經濟增長不可能中止。

不僅如此。存在著巨大的收入不平等和財富分配不均的資本主義,無法做到既有秩序地減少經濟總量,又同時滿足全球幾十億人口的基本生活需要。對於資本主義來說,經濟增長本來就不只是追逐的目標,同時還是用以減輕其社會痼疾的不可或缺的藥方。

主流環境主義者將他們的願望(或信仰)一方面寄托於科技奇跡,另一方面寄托於對當權者的道德勸說。然而,只要資本主義系統完整無損,資本主義的運動定律就將照常運作,個人願望再強烈,也無法改變或對抗資本擴張的本性!那些徹底的環境主義者遲早要在可持續發展和資本主義之間做出選擇。

氣候災難已是全球共識。指望資本會因此進行自我約束,將其擴張邏輯服從於避免氣候災難的人類共同目標,有可能嗎?

《京都議定書》要求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在1990-2012年間將二氧化碳排放量減少5%,結果卻不降反升。1990-2005年間,日本增加了16%;歐盟區自上世紀90年代中期起趨向於增加;英國保持一個平穩的趨勢,主要是因為英國大規模地從使用煤炭轉向北海的天然氣;至於美國,乾脆拒絕簽署議定書,其排放量增加了22%。

諷刺的是,俄國是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惟一一個大量降低了二氧化碳排放量的大經濟體。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在這一時期,俄國經濟產出和人口都有所下降。從1990-2005年,俄國的二氧化碳排放量減少三分之一,年均減少2.7%。

世界經濟只有經歷三倍於俄國90年代的經濟崩潰那樣規模的收縮,到2050年全球排放量才會下降約三分之二,這不過僅僅將大氣中二氧化碳等價物的濃度穩定在大約490ppm的水平。如前所述,這仍然不足以達到必需的水平。

除了發達國家,自1990年起,中國、印度、巴西等新興工業國的排放量也開始大幅增長,並呈後來居上之勢。

對資本積累的追求如此狂熱,氣候穩定還有什麼指望呢?有什麼靈丹妙藥保證資本主義系統可以與氣候穩定共存呢?

指望資本主義改變積累本性,停止經濟擴張,無異於與虎謀皮。要麼終結資本主義,要麼陷入氣候災難!這就是人類今天面臨的選擇。

六、全球民主計劃:阻止氣候災難的惟一選擇
2007年6月14日,《金融時報》刊登了捷克總統瓦茨拉夫·克勞斯的一篇古怪的文章:《危險的並非氣候而是自由》。

我們生活在奇怪的年代,一個異常溫暖的冬天就足以讓環境運動者和他們的追隨者們提出激進的對策去對付天氣……全球暖化的癔病成為真理與宣傳言論對戰的最重要的例子。反對這個「已經建立的真理」是需要勇氣的。……我認為對自由、民主、市場經濟和繁榮造成最大威脅的,恰恰是野心勃勃的環境主義者而非共產主義。這種意識形態試圖用一種中央的(如今是全球的)計劃控制代替人類的自由及自發演進。

接著,這個自詡為自由捍衛者的捷克總統(他顯然是弗裡德裡希·哈耶克的信徒)威脅道,科學家「有義務聲明他們的政治和價值立場,以及這究竟多大程度上影響了他們所選擇和理解的科學證據」。

我們得承認,當全球資產階級已就氣候變化達成政治共識、認為環境問題不能再被忽視的時候,克勞斯敢於將阻止氣候災難與「自由」對立起來,也是需要番勇氣的。

只有一個極端的資本主義的辯護士和社會主義的反對者才能做出如此古怪的論斷。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克勞斯比任何主流的環境主義者都更接近真理:人類確實需要一個全球性的中央計劃才能克服現在氣候變暖的危機,如果這一中央的基礎是一個自覺的、理性的、善於合作的民主機制的話。

在新體制下,全球能源應用方式要根據可再生能源的要求進行根本性的改造。絕大部分的經濟基礎設施都將逐步更換;農業依據可持續發展的要求進行重組,擺脫對化肥的依賴;重組交通系統,可再生電力將在鐵路和公共交通中扮演重要角色;世界經濟規模將根據溫室氣體排放量降低目標的要求而縮小。所有這一切都要在不損害全人類基本需求的條件下完成。

在全球性的民主中央計劃經濟體制內,經濟收縮並不可怕。經濟收縮,首先用以取締軍火、私人游泳池、大多數的私人汽車、各種奢侈品、廣告,等等領域,而人類最基本的需求,食物、醫療、公共交通、文化教育等,則是資源配置的首選。

古巴,資源短缺並遭受長期封鎖,卻成為全球公認的真正實現了可持續發展的國家。全球範圍,再加上民主計劃體制,所能取得的成就肯定會比古巴大得多。


1 本文原名「氣候變遷、成長的極限和全球社會主義的未來」,以英文發表於美國《每月評論》(Monthly Review)2008年7/8月合號。允許本刊轉載。正文與註釋都有所刪節。

2 雖然有許多對氫經濟的討論,但氫本身並不是初級能源的原料,不存在天然儲藏的氫可被開發。氫作為燃料是由水產生,這個過程需要能量投入。因此,氫只是能量儲藏的機制(正如電池一樣),其環境影響決定於製造它的能源。

3 萊斯特·布朗,地球政策研究所負責人,著有《B模式——拯救地球延續文明》、《生態經濟:有利於地球的經濟構想》等。——譯者注。

4 艾默裡·洛文斯,美國洛基山研究所負責人,著有《自然資本論——關於下一次工業革命》、《企業與環境》等。——譯者注。